从钟点房出来，外面是毒辣辣的阳光，费城怕被熟人见到，自己先脱了身。胡蝶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在阳光里，眼泪就扑扑掉下来。感觉糟透了，像是一个刚接过客的小姐。
　　胡蝶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女子，浪漫爱情电影看多了，一般男人都看不上眼，老大不小了，一直待字闺中。
　　28岁那年，胡蝶在媒人的游说下，去见了一个名叫达达的男人。
　　达达在家具城工作，薪水不高，人却很帅。胡蝶见他的第一眼，就对他产生好感。
　　一个月后，他们结婚了。
　　在以后相伴的岁月里，胡蝶不止一次问过达达，你为什么选我？
　　达达说，该成家了。
　　这个回答让胡蝶很不满意。事后的婚姻生活也证明，达达确实没什么情调。他们一起外出就餐，达达总是找街边摊，乱糟糟的。偶尔去贵点的菜馆，一瓶啤酒多要了两块钱，他就会和服务员吵半天，每次都让胡蝶很没面子。除此之外，他还经常忘记胡蝶的生日以及各种值得纪念的日子。为此，胡蝶心中很郁闷。
　　自打他们有孩子后，这种白开水一样的日子更是有增无减。
　　胡蝶在政府机关打字室工作，兼管一些文档材料。朝九晚五上班，整日埋在一台老旧的计算机前，噼里啪啦的，这种没有任河波澜和激情的日子让她烦透了。
　　有时，胡蝶望着办公室窗外那宽广的天空，会想，为什么琼瑶片里那种浪漫的爱情她不能拥有呢？
　　有了这种想法，胡蝶的心内变得躁动不安。
　　费城是在胡蝶婚后的第4年出现的。
　　费城是胡蝶的同事，一个小科长。他们第一次见面，是费城拿一份文件到打字室,把文件交给胡蝶。
　　胡蝶抬起头，疑惑地望着他。
　　费城说：秘书外出办事了，这份文件急着打，就自己送过来了。
　　胡蝶应一声，面色有些拘谨。抬起头再看费城时，他的笑容意味深长。
　　政府科室的人，眼光总是很犀利，费城只消扫一眼这个打字室的女子，就在她那双不安分的眼睛里，看出她内心的躁动。
　　走时，费城留下一个手机号。
　　那张写手机号码的纸在胡蝶手里揉皱了，她也没有打给他。后来，他们在单位食堂里又碰见两次，眉眼相对，没有说话，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　　这种局面没有维持多久，费城主动打了胡蝶的电话。在一个双休日的中午，他把胡蝶约到远离闹市区的一家通宵电影院，看了几个小时的电影，在电影演到第二遍时，费城吻了胡蝶。
　　费城是个情场老手，买花，送衣服，除了婚戒，胡蝶想要的，他都可以满足她。费城的出现，让胡蝶死水的生活出现微澜。
　　有时，胡蝶手里拿着费城送她的礼物，常会感慨地想，真是世无完人啊。费城这样优秀的男人，却是别人的丈夫,如果她早些遇见他该多好。
　　胡蝶和费城暗中交往着，终于越了轨。
　　那是在远离市区的一家酒店的钟点房。周日下午三点整。以前，胡蝶总是设想与费城的初次，是在一个月圆的晚上，推开窗，就能看见月亮。但是，偷来的爱总无法在夜晚进行。夜晚的动静太大，会影响到双方的家庭，起码到目前为止，他们没有想过离婚。
　　从钟点房出来，外面是毒辣辣的阳光，费城怕被熟人见到，自己先脱了身。胡蝶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在阳光里，眼泪就扑扑掉下来。感觉糟透了，像是一个刚接过客的小姐。
　　这次事后，胡蝶有两个礼拜没有答理费城。在单位食堂遇见，费城眼光热切，胡蝶只是头一低，就过去了。
　　没隔多久，单位裁员。费城利用职权，轻易地保下了胡蝶，而让一个有本科学历的文档管理员下岗了。
　　胡蝶知道后，约了费城晚餐，说请客感谢。最后还是费城掏了腰包。费城对她说：胡蝶，我对你是真心的。你是我这辈子最难忘怀的女人，如果你让我去死，我也不敢不死。
　　一句话，让胡蝶心甘情愿全心付出。
　　胡蝶一直想，要不要与达达离婚？想到孩子，她又犹豫不定。
　　在婚姻越来越乏味的情况下，她与费城就更是干柴烈火。
　　费城的妻子梅莲去外地出差，费城大胆约会胡蝶去他家过夜。
　　那种胡蝶要的有月亮的夜晚，终于来到了。然而，为了这一晚，胡蝶付出了一辈子的代价。
　　胡蝶在凌晨三点达达熟睡后，偷偷离开家里，打出租车来到费城的住处。他们在一起什么还没来得及做，梅莲突然打开门锁闯进来。
　　那一幕让三个人同时受了惊。他们不清楚出差的梅莲为何从天而降，梅莲也并不等他们弄清楚，疯了一样去抓胡蝶。胡蝶在混乱中裹上衣服，光着脚跑出去。
　　梅莲依然不肯放手，追胡蝶到楼下。胡蝶在挣扎中，将梅莲推倒在地上。只听见梅莲“啊”的惊叫一声就不动了。
　　梅莲在倒地时，头部刚好摔在一块三角铁上，当时就休克了。
　　费城这时也赶过来，抱起梅莲就往医院跑。没来得及抢救，梅莲就死了。
　　第二天，胡蝶被传讯，紧接着进了看守所。罪名一直定不下来，这要感谢当时有看热闹的邻居作证，胡蝶属于失手误伤了人。
　　胡蝶在看守所的第二天，依然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。怎么会呢？几天前，她对生活还充满了希望，在单调的生活里找寻着可能的浪漫，不过一天之隔，怎么一切都变样了？
　　胡蝶闷着头走进女监室。那天，她刚好来月经，腹部疼痛，脸色苍白。刚踏进女监室，就被一个女犯兜头泼下一盆冷水，她感到经血一下奔涌出来。抬起头，看见女犯们斜视她的目光，其中一个说：喂，看清了，这是我们的老大，以后放老实点。
　　胡蝶没说话，一个女犯上来就朝她肚子上踢了几脚。胡蝶倒在地上，还未喘息，又被几个女犯上来一阵乱踢。
　　在满身的痛楚里，胡蝶想，原来女监室也有规矩，这样从生理到心理的伤害让她无法适应。
　　一个礼拜后，胡蝶冷静下来，每天随女犯一起去绣地毯，吃饭时狼吞虎咽，她从来没有这样饿过。体力消耗过大，饭量增长到不可思议的程度。有时，她正端碗吃着饭，突然被别的女犯抢走，贿赂女监的老大。如果胡蝶不允，必要遭到暴打。
　　胡蝶拖着疲惫的身体，满身的伤，缩在女监室的一个角落，心里想的全是费城。她多希望现在能见到他，哪怕只是听到他一句温暖的话。
　　等啊，盼啊，终于到了探视日。名字一个一个喊过去，却没有叫到她。她像是被这个世界完全遗忘了。胡蝶在看守所的日子，内心满是枯草。每天行尸走肉，挨着一寸一寸的时光。
　　三个月后， ，达达来看过胡蝶一次。胡蝶说：我们离婚吧！
　　达达说：我等你出来，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。孩子需要你。
　　不。
　　胡蝶坚持着。达达说：忘了告诉你，费城再婚了，别人介绍的，你别再想他了。
　　那一刻，血直涌到胡蝶的头部，她情绪失控，骂了达达，如果不是隔着玻璃窗，她甚至会上去抓咬他。
　　他说：你这是何苦呢？
　　达达走了，胡蝶的眼泪掉下来。她当然不恨达达， ，她只是无法再接受他的好。仿佛这样的好对她也成了施舍与嘲讽。
　　要说恨，她是恨费城。如今他远离是非，却让她沦陷到这样一个痛苦的世界里。他真的爱过她吗？爱过梅莲吗？如果是为了梅莲不搭理她，为何又在梅莲入土不过三个月就再婚。那一刻，费城如果在她的面前，她杀他的心都有。
　　胡蝶失去了翅膀，被关在一个厚实的茧里。她再也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，没有人再来探视她。
　　一个艳阳天，胡蝶随着犯人去农场干活儿，在那里，她认识了未秋。
　　未秋是半年前进来的，是因为一起抢劫案。因为身手好，他一来看守所就做了男监里的老大，平时狱中巴结他的犯人不知有多少，包括一些对他频送秋波的女犯。这些，未秋从未动情过。
　　但这一天，他在农场里见到胡蝶，他觉得一切都不同了。
　　胡蝶忧伤的面容，沉沉的眼睛，深深地划过未秋的心坎。他觉得她与别的女犯不同，让他内心产生怜惜之情。
　　很快打听到胡蝶的名字和来历。劳作间隙，未秋背着人在农场里捉蝴蝶，捉到了藏在袖管里，回去后，把蝴蝶做成标本，托人辗转捎给胡蝶。
　　胡蝶看着标本，心内并无所动。
　　在这个特定的环境里，胡蝶的内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。她无法在短暂的时间里再爱一个人。
　　因为有未秋关照，女犯们再不敢欺负胡蝶，随着女犯们的来来去去，胡蝶很快成了女监室里的老大，身边围着一群对她毕恭毕敬的女犯们。
　　冬天来的时候，小城里连降三场大雪，胡蝶的手和脸都生了冻疮。晚上，未秋又托人给她捎来一条长毛围巾。红色的长毛围巾像一团火，燃烧在她的脖子间。她一只手抚着围巾，内心好受很多。
　　冬天快结束时，她和未秋在一次放风中见了面。隔着距离，看着彼此。他朝她单纯地微笑，那个笑容将她心里结的冰一点点融化，成了她心内最后的焰火。
　　女监室与男监室相距咫尺，却又远隔天涯。她寂寞的时候，并不能见到他。只能将他送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，放在面前，慢慢地看。
　　除夕之夜，未秋托管教给胡蝶送来了一盒水饺。她在别的女犯们贪馋的目光里，享受到了一顿狱中从未有过的盛宴。吃到最后，她哭了，知道未秋买这盒水饺托了好几个人，他是疼她的。
　　这是未秋送给胡蝶的告别宴。他就要被释放了。
　　临走，他问：你什么时候出来呢？
　　她说：快了。
　　泪就下来了，是舍不得他走。又说：出去之后，会不会来看我？
　　他点点头。
　　探视日，她终于见到了他。一个月的时光，未秋胖了，精神也好了很多。他在外面开了一家食品店，里面所有服务人员都是曾经的犯人。
　　胡蝶知道他还未娶，于是试探地问：我出去，你会来接我吗？
　　他握着她的手说：我会的。
　　胡蝶因为有他在外面等着，对高墙外的世界开始有了期盼。日子一天天挨过去，她终于等来释放的那一天。
　　从看守所出来，却没有见到未秋。她一个人坐了辆小三轮，回到市区。先找了家澡堂洗干净自己，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。她看着镜中的自己，看守所一年半的生活，把她折磨得已不成样子。
　　在傍晚，她找到未秋开的食品店。
　　未秋招呼客人，转头时看见她，愣了一下，笑着走出来。
　　两个人站在食品店的门口说了些可有可无的话。胡蝶希望会有奇迹发生，果然发生了。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从店里走出来，捉住未秋的手问：她是谁？
　　未秋说：看守所里的。
　　那一刻，胡蝶就知道自己和他无论如何都没戏了。
　　胡蝶失魂落魄地告辞了，未秋追上来说：我送你。胡蝶拒绝了。
　　那时，未秋已经发家，他开的食品店一个月可赚10万块钱。胡蝶相信，比她美丽的女人一直有的是。她没有一点儿要哭的欲望。也许该流的泪都流完了。
　　胡蝶已不可能回原单位上班，在被关进看守所的第二个月，她就被单位除了名。听说费城也离开了原单位，不知去向。
　　自己的家没了，娘家人也不答理她，熟悉的人看她的眼光都是异样的。胡蝶的头低下去。
　　胡蝶尝试去找工作，应聘单位一听说她进过看守所，便坚决婉拒了。当心理的负荷沉重到胡蝶再无法承受的时候，她开始抽烟、喝酒。
　　胡蝶在醉酒中，把婚后几年所走过的路细细回想了一遍：她不过就是闹了场婚外情，何以惨到无法收拾的结局？费城的名字像燃烧的烟头灼伤着她的胸口，她不甘心有罪的人只是自己。她要找到他，一定要找到他。她要把身上的罪分出二分之一还给他。
　　胡蝶在寻找费城的时间里，往事总是过电影般地划过她的脑海。不知为什么，她突然很想念在打字室工作的日子。噼里啪啦，噼里啪啦，多么安宁的时光啊。
　　多方打听，胡蝶找到费城的下落。她追到南方的那座小城。
　　这是一个浪漫的海边小城，那里有一条情人路。胡蝶观察了几天，发现每天黄昏的时候，费城都会和一个女人一起出来散步。那个女人已不年轻了，但可以看出费城待她不错。
　　胡蝶还观察到，费城在这里开了一家花店，那个中年女人每天在店里卖花，在鲜花簇拥中，那个女人看起来很幸福。
　　一个傍晚，胡蝶终于把费城约了出来。费城见到她，非常吃惊。胡蝶说：是不是怪我没死？
　　费城说：我不是这个意思。
　　胡蝶说：我大老远找来，总该请我喝一杯吧？
　　这样的要求费城无法拒绝。他们去一家路边摊喝啤酒，费城说：我对不起你，但请你原谅我。我现在生活得很平静，我不想太太知道以前的事情。
　　噢，你很爱她啊？胡蝶怪笑道。
　　费城说：我不过是想好好过日子。
　　胡蝶不再说话。他们一共喝了十几瓶啤酒，费城去上了好几次厕所，最后一次回来时，他感觉有点晕，以为是醉了。头开始发蒙，接着好疼，腹中也开始剧痛。他看见对面的胡蝶额头上也直冒汗。
　　他问：我们是不是醉了？
　　胡蝶说：不是醉。我记得以前你对我说过一句话，如果我让你死，你不敢不死。我怕你不敢，所以帮了你一把。我搭上自己帮了你一把。酒里的毒足以置我们于死地。在另一个世界，我不再是有罪的人，你也是。
　　路边摊卖酒的老板，就看见这一男一女，不知怎么回事，先后横倒在了地上。